電子海的底部是地面與仿佛深淵的裂谷。

作為極少數抵達了那個地方的人, 鞠青還記得自己九死一生穿過深淵層混亂的戰場後，所見到的場景。

荒蕪而堅實的地面，本質是堆積的錯亂數據垃圾, 電子海又沒有專門的清理的工具, 冗餘的緩存會一直存在在那裏。

彎曲的裂谷中則有鮮紅數據方塊流動, 一邊流動一邊上浮，那是一個個數據核心，上浮過程中直接自電子海的“場”內獲得能源，猶如被火星點燃的薪柴，開啟運轉，變化模樣, 露出了野獸的姿態。

從地球互聯網上收集到的生物建模在隨機中決定了它們的外形，說是野獸, 但甲殼類節肢類，甚至植物又或者單細胞生物草履蟲, 幻想類生物龍種或奇美拉, 都能見到。

至於上升到深海層後的互相廝殺，看似殘酷實則只是一種對抗淘汰的訓練, 與人類利用超級計算機讓無數個AI玩狼捉羊游戲沒有區別。

鞠青以為自己會看到這些。

但他看到的，首先是密密麻麻的數據光帶。

猶如星軌在旋轉, 環繞著中央的，中央的……？

鞠青尚有溫度的饢 分

左手按住太陽穴。

貓佛梅辛突然應激般將自己身體盤起，保護鞠青在中央, 剛巧遮擋住了鞠青的視線。

之後發呆數秒的白發青年, 才恍然地閉合了一下眼睛。

他差點喊出一聲“艹？”來了, 幸好上一次潛入電子海深淵層對他而言過去不過月餘, 他可以條件反射壓下自己的發聲沖動。

其實發聲還好, 除非處於真空環境下，不然只要運動必然會發聲，真空也只是阻斷了聲的傳播而已。而若將電子海當作一款極為優秀的物理引擎，它模擬的環境或許不同於現實地球，但也不是真空。

太多聲音在這裏出現，所以發聲不是重點。

想要在深淵層和超深淵層活動，重點是不要發出語言。

毫無疑問，“艹”也能算語言。

鞠青都不想回憶，當初探險隊抵達這裏時，因為各國臟話減員了多少。

旁人觀來好笑，自己人想起只有悲傷。

但這一刻他真的很想找誰來傾訴一下，小梅？直接插線……

……這不就成匹配結合了嗎！這個時候他不需要多餘的多巴胺來幹擾思維！

鞠青在腦內深呼吸，一下，兩下，三下。確定自己重獲平靜了才睜開眼睛，拍了拍面前的龍鱗。

灰暗鱗片頓時流動起來，盤成圓柱將他擋在裏面的貓佛梅辛挪動自己，為鞠青讓開一道能重新往下看的“道路”。

雖然沒有言語上的交流，但它明白鞠青想做什麽。

白發青年再一次看到了方才讓他瞪大眼睛的事物——在無數轉動代碼光帶包裹下，巨大的球形是一切的終點。

已經沒有數據垃圾堆積形成的海底地面了，也沒有曲折且坡度尖銳的裂谷，只有球體，宛若行星的球體，鮮紅色，晶體質感，宛若寶石打造，一個巨大的球體。

球體表面有山巒起伏，有潮起潮落，有五大洲四大洋，當然，也有數條裂紋，有一個巨大的缺口，直達深處。

鞠青擡起一只手捂住半邊臉。

是那個打碎的地球儀。

只是變得極大。

極大，而已，嗯。

鞠青想象力也挺豐富了，甚至他事先得知過“電子海超深淵層發生過重大改變”這一情報，但在第一支探索隊消失在超深淵層後，人類對電子海的探索進度目前止步於深海層，幾乎沒有什麽超深淵層的情報。鞠青根據已知判斷，有想過當初那淹沒了他和兩個隊友的洪流，如今或許在裂谷底部流淌，或許整個裂谷都變成了河流，或許這片海底四分五裂形成不同電子獸生態，但——

平面的電子海底部變成球體？

多層的電子海猶如大氣層包裹地球一樣包裹這個球體？

近乎二維升到三維，是哪裏的創世神將一張平整的紙張捏成了一個球啊？

而且……

鞠青再次揉上太陽穴。

轉化成臨時的數據生命後，他無需呼吸，也沒有心跳，但只要註目到那極遙遠處的下方，心如擂鼓的激動眩暈便會油然而生。

若非他大腦數據化程度極高，能夠及時清除掉不良情緒，不然他感覺自己很想從小梅身上跳下去，與地球儀融為一體。

這渴求來得洶湧又莫名其妙，卻讓他渾身戰栗。

灰鱗羽龍再次盤緊，擋住鞠青下望的視線。

沒什麽用，即便隔著千山萬水，他知道那個完美的球就在……嘖！

幾十個猜測迅速從鞠青腦中掠過，最終他想起的，是剛從冷凍艙醒來沒多久，在全無記憶的情況下對戰顱骨正太郎的那一局。

當時梵妮·哈爾特認為他們行動暴露，是因為顱骨正太郎給自己違法安裝了Alpha義體，從而獲得了一絲Alpha對Omega的感應，同時她問鞠青作為Omega竟然感應不到那一截Alpha義體嗎，鞠青的回答是，他不是戀物癖。

……現在回旋鏢插得他心口好痛。

如果這是Alpha和Omega之間的互相感應，艹，太不和諧了。

白發青年忍著向下的沖動，攀住貓佛梅辛的龍鱗，覺得比起愛上一個球，電子獸這個選擇都更靠譜。

倒是貓佛梅辛，意識到繼續在這個靠近超深淵層的位置待下去不太妙，它振動雙翼向上飛去。

超深淵層肯定要再去一次，但這次鞠青的目標是深海層內的彼岸計劃研究基地。

如果能殺掉拉瑟福德那當然好事一樁，但更重要的，是彼岸計劃研究基地內，關於電子海研究的最前沿資料。

鞠青需要通過這些資料和猜想，判斷拉回歐亞大陸的可能和手段。

只要了解鞠青的目的，就不難判斷他要做的事情。貓佛梅辛倒不覺得自己和孵化者之間很有默契，但怎麽說呢，它自破殼就和孵化者相處，有些東西當然了解啊。

鞠青果然沒有對它的擅自行動發表什麽意見，旋即配合起來。

奇妙的波紋從大黑傘的傘面擴散到人類身上，又從人類擴散到羽龍身上，波浪沿著貓佛梅辛細密排列的龍鱗沖刷，猶如迷彩消除他們在周邊電子獸感覺器內的存在感。

這種五十年前就有效的小手段現在仍然有效，電子獸們盡管是數據生命，卻似乎不具備AI的高學習性，還沒有一個開發者給它們的系統打補丁。

他們避免爭端，從深淵層靠近超深淵層的底端，上浮到深淵層接近深海層的頂部。

話是這麽說，中間還是被其他電子獸的戰鬥波及數次，一旦被波及，周邊電子獸就會通過不正常數據發現他們。

電子海內沒有日夜，僅能通過腦機內計時器確定，見到那個突兀東西的時候，已然過去三十二個小時。

鞠青一邊嘗試修補自己破破爛爛的作戰服，一邊和貓佛梅辛一起擡頭凝望。

是蛋。

橢圓卻上窄下寬的造型，絕對是蛋。

電子海裏各種各樣的蛋多得要死，但這顆蛋大得像是一首航母，又或者一座設計特殊的建築，外表呈亮銀色，仿佛燈泡一樣在深海層散發光亮。

同時，與蛋這個外形尤其不搭配的是，纏繞代碼光帶的管道從上方延伸下來，連接著這顆蛋與更上方弱光層內什麽東西，簡直像是通過臍帶與母體連接的嬰兒，但卵生生物為什麽會有臍帶？

……雖然不是沒有通過那幾個坎貝爾的記憶，見過這一彼岸計劃研究基地在深海層的投影，但親眼見到，鞠青還是覺得這東西可以拿去投稿“傷眼睛建築大賞”。

此刻，這個蛋形建築朝向上方的那一段，可以見到無數守衛程序在運行。

它們的建模外形是正方體、球體、多邊椎體和圓錐體，也就是一點個性化設置都不見的出廠建模，但這並不影響它們的戰鬥力，貓佛梅辛數據視野上可以看到大面積的境界標紅。

不過，朝底部的這一面，守衛程序數量大大減少，稱不上零星，卻也是顯而易見的敷衍。

有人判斷他可能會去沖擊電子海壁壘，從上方潛入過來嗎？鞠青想。

彼岸計劃在開羅那個基地，恐怕會布置更多重火力來迎接他。

可惜，不管是現實裏的布置，還是深海層的布置，都白費。

真爽，鞠青又想。

他朝貓佛梅辛打了幾個手勢，一人一龍再次下潛。

半個小時後，一夥電子獸在戰鬥中“無意”移動過來。

它們很奇怪地無視了這個奇怪的蛋形建築，與周邊守衛程序，完全沒想過朝這個有人類活動的基地發動攻擊，守衛程序也無視了它們。

但隨著戰鬥範圍繼續靠近，一些守衛程序從建築內湧出。

在這一群電子獸真正波及過來前，守衛程序包圍上去，展開了一場只能說是剿滅的戰鬥。

這些守衛的警戒範圍、輸出功率、傷害大小，通過電子義眼迅速被腦機收集，被數據大腦分析。

藏身在深海層一處垃圾數據形成的懸石後，鞠青收回遙觀的視線，拍了拍貓佛梅辛的鼻梁。

他眼裏的笑意完全藏不住，個中意思幾乎明明白白寫著。

——看，長太大也不好對吧？

貓佛梅辛：“……”

它這個體積確實很難塞進那個基地裏，但這混蛋有必要幸災樂禍嗎？

鞠青又拍了拍它鼻梁。

這個動作的意思不再是調笑，而是表示，警戒望風就交給你了。

灰鱗羽龍慢慢點點頭，就見白發青年張開傘。

不同顏色流動在傘面和他體表，白發青年一寸寸變得透明，圖像消失在電子海內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_(:з」∠)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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